来源头条作者:小丁宝与木鱼与5Q

本周疫情居家办公之末，心绪尤为复杂，仿佛又经历了一场中学时代的校园爱情：我偷偷地送你一朵小花，你羞答答地拒绝我。

百无聊赖之际，我倚坐在窗前，望向天边的月亮，正应了那句俗话：“十五的月亮十六圆”。没有目的性，缺乏专注度，头脑便开始发沉，朦胧中却不由自主地哼鸣起来：

青天有月来几时，我今停杯一问之。

人攀明月不可得，月行却与人相随。

皎如飞镜临丹阙，绿烟灭尽清辉发。

但见宵从海上来，宁知晓向云间没。

白兔捣药秋复春，嫦娥孤栖与谁邻。

今人不见古时月，今月曾经照古人。

古人今人若流水，共看明月皆如此。

唯愿当歌对酒时，月光长照金樽里。

这是李白的一首《把酒问月》。小时候，想记又记不住，如今沉浸在赵照的歌声里，想忘又忘不掉，也深刻体会到现在强调的“寓教于乐，寓学于趣”的重要性。有人说，民谣就像一块块滚动的石头，不断撞击着我们最柔软的那一片心田，直到将它击得粉碎，内心空空如也。

月亮月亮你别睡，迷茫的人他已醉，思念的人儿已经不在，人生不过一堆堆的顾念。

那时的天亮得晚，晨光熹微中薄雾淡淡， 姥爷一如往常早已在我的睡梦中上山劳作。东北农村的老土坯房，南北大炕，厚重中散发着恬淡、宁静的气息，是赖床到日上三竿的托词。不过也不用急，塑料袋子摩擦的沙沙声响，会将我唤醒。无疑，又是姥姥在翻箱倒柜了，姥姥在每个清晨永远有找不完的东西。

我在房前屋后玩耍，时而与大黄狗打闹，时而去山地里抓蚂蚱。趁人们不经意间，又偷偷爬到仓库的房梁上，那里有上大学的二舅收藏的成箱的书籍。翻看间凝固的几个时辰里，我仿佛也从小学走到了大学，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，那离家很远的天空是不是蓝色的？怅望间，却不知十几年后属于我的成箱的书箱也会出现在此。

我蹑手蹑脚地走出仓房，却不知姥姥正拿着扫帚在门外恭候多时，一前一后在院子里追逐起来，跑跑停停，笑着笑着便到了中午。又到了每天的固定节目，我飞奔到场院上，冲着后山就是一顿咆哮：“姥爷，吃饭了……”，最多不超过三遍，我的轰鸣声定会传到姥爷的耳中，也会穿透周遭几户人家的山墙，人们总是戏谑道：“矬老婆出高声”。

月亮月亮你别睡，我的吉他已落满灰，那些被时间捣毁的梦，什么时候变得面目全非。

阳光下的身影深深浅浅，姥爷微微佝偻着背，一手拿着镰刀，一手拎着自己编的竹筐，走下山来。一双熟悉的板鞋踏入外屋门，简单擦拭过汗水，一家人便聚集在一起，姥爷将两张亲手打造的木桌子拼在一起，“年”便开始了。

“东家长，西家短，谁家的媳妇不刷碗……”，七大姑八大姨凭着七个碟子八个碗便七嘴八舌地乱嚷。男人们当然不屑参与，相互碰杯后也有自己的主题，聊聊父母的身体状况，谈谈自己的工作状态。小孩子们就更加无暇顾及大人们的感受了，瞧着满桌子的菜，像是挑花了眼，不知道吃哪个好。

那时候家里都不富裕，过年时的饭菜比平时要丰盛得多。说话间，姥爷手起筷落，在“众目睽睽”之下夹了一颗鸡心到我碗里。然后，饭桌上气氛瞬间变得尴尬，二姨半开玩笑地说：“一只鸡就一颗鸡心，这么多小孩都在，俺爸就只给他夹，这事儿办得不妥。”众人附议。然而我吃得很开心。

月亮月亮你别睡，经历过的风雨我不怕黑，如果人生比想像美，想起来也不过如此。

那时的天黑得早，暮色四合中彤云沉沉，姥爷一如往常是最后一个上炕睡觉的关灯人。农村的夜黑得太周密了，伸手不见五指。小时候胆子贼小，特别怕黑，但凡出了外屋门灯光所不及的地方，我是一个人绝对不敢去的。所以，每逢夜阑人静又想去茅房的时候，我都需要人陪同，名曰“陪橛子”。听着姥爷在几步远处的脚步声和咳嗽声，我的心里别提多踏实了。

小姨家住在三道背，一个听起来奇怪但又富有想像的名字。吃过晚饭，谢绝小姨栖宿的挽留，我跟着姥爷便往家返。拦路的是一道山岭，只能翻过它，别无他途。小小的我，始终认为这是无法逾越的，也是一项无比辛劳的苦役。

万籁俱寂，偶有布谷鸟的叫声划过，更凸显夜黑的深邃、可怖。胆小怕黑的我，踉踉跄跄地只敢走在姥爷的前面。姥爷肩上扛着麻袋，手里拿着棍子，棍子另一头攥着我小小的手。姥爷一边走一边跟我聊天，我略略附和着，虽然还是几步一回头，但也减轻了不少心里的恐惧。

脚下突然平坦，眼前突然空旷，终于爬过了山顶，视线下是另一个小村落，灯光点点闪烁。

月亮月亮你别睡，睡着之后没人陪，我希望自己没心没肺，只是没忍住哭了几回。

一天就要结束了，小小的我一直以为姥爷是铁打的，从没见过姥爷早晨起床的样子，从没见过姥爷午休甚至哪怕一次在火炕上午间小憩的样子，从未见过姥爷夜晚睡觉脱衣服的样子。

握起姥爷的手掌时，像一棵老树枝一样，长期不辞辛苦的劳作令手指已无法伸直；摸起姥爷的下巴时，像一堆枯草一样，剃掉浓密络腮胡子的“美髯公”，又被我形象地称为“小姥爷”。

我的“小姥爷”，在一个静谧的午后终于躺在了火炕上。姥姥在炕头歪头打盹，我坐在炕沿边发呆，姥爷呼着重重的喘息声睡得沉沉的，须臾间伴随着一阵长长的呼气声，姥爷在我的面前安详的离开了，一如往昔，胆小怕黑的小小的我，踉踉跄跄地只敢走在姥爷的面前，几步一回顾，姥爷你永远在我身后。

一别十三载，时令过清明，朝朝布谷鸟，乌啼乌啼心愈悲，乌啼乌啼知为谁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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